直到現在，我打開花唄，還是會出現那個灰色的背景。背景上只有一行字：“無法使用花唄購物”。

　　從今年三月份以來，這個界面就一直沒有改變過。

去年11月，我找到了一份薪水很高的實習工作，我的心態是努力打開鮮花。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產品很容易給我錯覺，我甚至不需要錢。這種錯覺使我強烈渴望在三個月內購物。

　　終于，在辭職回到學校后，我才醒覺，花了錢總歸是要還的。而對于失去了收入來源的我來說，我欠下的已經是一個難以償還的數目了。

　　我不想讓家人知道這件事情，所以，拖欠了 3 個月后，我才在生活費中省下錢來，艱難地還清了欠款。

　　但從此，我的花唄就被停用了。

回想起來，我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愧。

　　新一年的雙十一來了，最近很多人的花唄額度再度被提高。但因為有過花唄被停用的教訓，我并沒有什么購物欲了。

　　前幾天，我聯系上了一些花唄被停用的讀者。了解之后我發現，原來還不起債務，還有許多不一樣的原因。

　　以下，是一些我認為值得分享的故事。

　　一

“說到錢，一切都會以我為恥。”

來自小南，誰欠2500元。

　　開通花唄之后，我開始瘋狂地購置衣服和化妝品，補償自己從小到大就一直沒有得到過的那份屬于女生的精致。

當我還是個女孩的時候，我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里，爺爺因為我是個超級孩子而進了監獄。奶奶非常討厭我和我的父母，以至于當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不在乎自己是否從床上掉下來。

　　爸爸帶我們搬出去，開始了有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有一回小學組織春游，一個同學的家長問我：“你家這么窮，你還來啊？”

媽媽經常抱著我哭，抱怨說：“你爸爸不是在為憤怒而戰，沒有人愛我們，可憐的人真要殺了你啊。”

　　在這樣的情況下長大，我根本不敢提任何打扮上的要求，就連內褲，都是穿姐姐穿舊了的。

　　離開家去上大學后，我和同學相處得挺融洽。但是只要他們討論起打扮和化妝這種問題，談到錢，我都會有一股羞恥感。

有一次，我和室友一起去購物，他們帶我去了一家裝滿化妝品的商店。我試著在里面呆了一段時間，最后我情不自禁地找到了一個離開的理由，然后我在商場的浴室里哭了起來。

　　因為錢，我好像失去了一部分女生的權利。

工作畢業后，我有了一點積蓄。而且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花錢，這種給我錢的軟件，感覺就像是給我的。結果，我開始報復購物。

事實上，即使我現在停止了，我也不后悔。

我只有一個想法：如果我能把我買的東西還給那個女孩，她媽媽抱著她哭了。

　　二

　　“被催還款后的兩個月里，我都沒見媽媽笑過。”

　　來自 Angela 欠款 3700 元

她在美國的時候，她媽媽打電話來。她急切地想說：

“你為什么欠別人錢？你欠別人錢。你為什么不還？沒有錢還嗎？如果你沒有錢，為什么要借它？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她的語氣很快，言語顫抖，我能感覺到她快要哭了。

　　花唄的客服因為一直聯系不上在國外的我，于是把催還電話打給了我的緊急聯系人，也就是我媽。

客戶服務部告訴我的母親，如果我再不還債，我會寫信，甚至被起訴，這將對我的一生產生很大的影響。

　　我的父母從小到大都非常重視對我的誠信教育。小時候我曾經在一家小商鋪里偷了一顆糖吃，媽媽發現后，直接哭了起來，嘴里念叨著：“為什么我的教育這么失敗。”

　　所以，我媽跟我說，還不上花唄，會是我一個很大的人生污點。

我知道當她告訴我這是我生活中的污點時，她實際上認為這是她和她父親生活中的污點。

回家后的兩個月里，家里的氣氛一直處于高度的抑郁和緊張之中。我很小心不提任何與錢有關的話題，與我相反的是，家長這次可以帶著任何話題談論債務。

兩個月以來，我似乎沒看到我媽媽笑。

　　我欠下這筆債務的原因也許和大多數人都一樣，不過就是不加節制的消費，以及感覺不用還的僥幸心理作祟。

　　我原本覺得，負這個債，是我自己的事。但原來，這個我一時間難以償還的數字，會成為愛我的人心里長久無法掙脫的牽掛。

　　三

　　“我想對花唄說的，只有感恩。”

欠TJ 2000元

　　“銀行打電話給你，你為什么要說我賭？”

這是我父親一年前最后一次和我聯系，當時他在電話里告訴我。我告訴銀行，他賭博是為了不申請70000英鎊的信用卡。

當我放下電話時，我知道他答應給我的學費可能不會有。

　　后來，我在微信上收到了哥哥的一筆轉賬，是給我交學費的。

“謝謝。”我和他說話很輕，下決心要自己處理下一件事。

　　我找了一份家教工作，偶爾也接一些翻譯的單子。

冬天很冷。晚上11點，我經常從家教阿姨溫暖的家里出來，在巨大的溫差中被風吹得頭痛，靜靜地在車站等車。

在夜車中，我不得不吹鼻子，提醒自己不要經過車站，否則我不得不換車。順便問一下，想想如何洗一下冷浴一段時間，這樣可以快速而不是那么冷。

　　就這樣艱難地熬了半年后，我發現了花唄。

它讓我可以在冬天的車站等一杯熱飲，給自己買一條暖和的圍巾，甚至和我的室友出去吃個熱火鍋。

在那一年的春節里，我第一次給我媽媽發了一個紅色的信封。

　　在那段時間，我甚至覺得花唄是我最貼心的朋友。

　　但是好景不長。大四之后，我辭掉了工作，開始準備考研。收入來源被切斷了，花唄從我部分生活壓力的分擔者，成為了我幾乎全部的生活依靠。

不久，有一天，賬單超出了我的支付能力。

有時我看著盛開的網頁。鑒于這種灰色的界面，我想，花不可能是我真正的朋友，但我能說的都是，只有感恩。

　　四

“分手十個月后，我給了她一枚訂婚戒指。”

　　來自 Zenos 欠款 7000 元

不僅花掉了，而且還借來了，幾乎每一張信用卡，我都被堵住或刷掉了。

　　原本我不是這樣子的人。

　　十個月之前，我有一份設計師的工作，有一個相戀六年的女朋友。在一起第四年的時候，我們一同制作了一份詳盡的《二人世界規劃書》。

在這個計劃中，每年節省多少錢，什么事業或學術成就到什么程度，多久去旅行等等，關于未來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都有明確的計劃，我們的生活是井井有條的。

　　在去年，我向她求婚成功了。

　　但是一個月后，她劈腿了。

我花了十個月才接受現實，然后我發現接受現實的唯一方法就是喝酒。

　　十個月以來的每個晚上，我都得仰仗酒精入睡。只要有人約我，每一場酒局我都不會錯過；如果沒人約，我就會在家里喝到自己昏睡為止。

　　這樣極端的生活方式除了看上去很萎靡之外，還是非常奢侈的。我所有的積蓄幾乎都搭在了買酒上。

這樣一種狀態下，我的工作創造力即將停擺，收入驟降。我只能靠欠債維持我那失控的生活。

她還有他求婚時給她的戒指。當我買這枚戒指時，我選擇了一年的貸款。分手后，我每個月都要付戒指的費用。這可能是我和她現在唯一的聯系方式了。

　　這成了我唯一的安慰。

我擔心有一天我會用盡所有可以支撐我和繼續我的高負債的消費渠道，但我似乎沒有心去處理它。

我希望有一天她會來找我說，‘別再這樣做了。’``

　　最后

　　在采訪的過程中，@TJ 跟我說了這么一句話：

　　“花唄對我來說像是一種看似虛擬的、設定好會遲到的負擔，它讓我看到了生活的更多可能，讓我找到辦法盡可能不讓該有的生活成分缺失太多。”

但在這句話里，我看到的不是感激，而是無助。在采訪中，我也看到了更多人的困境：

有些人錯誤地進入傳銷，出來的時候，只有花錢才能與社會接軌；有些人逃出焦躁不安的家庭，離家出走后的生活要靠自己的獨立支持；有些人和另一半人住在兩個地方，這種不穩定的感情要靠一張又一張的票來維持。

　　人生的不幸或遺憾有千百種，而這些不幸和遺憾，最后往往會注入一串存款數字或債務金額中，形成具象。

我們習慣于將債務直接與消極的標簽聯系起來，比如貪婪、背信棄義、肆無忌憚等等，這些都可能顯得過于輕率和粗魯。

　　在這些年輕人背起無法承擔的債務的過程中，所有環節都有它出錯的地方，又或者說，所有環節都有它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

也許你和我一樣，想過說服他們從懸崖上拉回來。

　　但轉念一想，也許他們把馬勒停了，就會被身后的追兵趕上。

也許我們無能為力，但至少，試著理解他們的困境，摘掉你可能不小心貼在他們身上的標簽。